暗黑科幻與政治諷刺 –《星際大爭霸》電視影集十週年有感

“There is a reason you separate military and the police. One fights the enemy of the state, the other serves and protects the people. When the military becomes both, then the enemies of the state tend to become the people”

------ William Adama

電視影集《星際大爭霸》海報  出處：http://goo.gl/bBBGT

2014年美國密蘇里州佛格森 (Ferguson, Missouri) 發生了警方可能執法不當而槍殺了18歲青少年麥可‧布朗 (Michael Brown) 的事件。由於執法的警官是白人，而被槍殺的少年是非洲裔美國人，於是整起事件演變成非裔美人對於美國許多地區警察不公平執法的抗議事件。整起事件持續數月，後來一組大陪審團決定不起訴開槍的警官，使得紛擾持續到2014年底。這起事件在全美各地引起不同程度的支持與批評。相關的新聞在各大媒體都有報導與討論，焦點多集中在美國的種族主義與不平等。《苦勞網》翻譯的〈從佛格森事件，談談美國的「黑人犯罪」〉一文是讀者很好的切入點。本文就不討論人類不同族裔間的問題。

「人類不同族裔」？讀者可能想到，難道筆者是要討論人類與外星人之間的問題嗎？其實也沒有，但筆者的確是要討論一部科幻影集：《星際大爭霸》(Battlestar Galactica, 2005 – 2009)，不過我的重點並非各類「智慧物種」（人類、外星人、機器人…）的差別，而是想要藉著科幻影集來反思人類本身面對危機的各種處理方式。2015年1月是《星際大爭霸》影集開播10週年紀念，在許多科幻宅男宅女的慶祝活動中，有人回憶起本篇開頭的引文，以及這篇文章。在佛格森事件發生的時候，當地警方為了要維持秩序，使用了軍事武器與策略，亦即「警察軍事化」(police militarisation)。這也是《星際大爭霸》觸及的議題之一...

本篇文章談的《星際大爭霸》，在20世紀有一個經典的版本。對於台灣的部分五六年級生來說，那個版本應該不陌生，因為這部影集跟最早的《星艦迷航記》(Star Trek) 以及《銀河飛龍》(Star Trek: The Next Generation)都是幫助五六年級生在成長過程中打開科幻眼界的熱門電視影集。當時年紀小的五六年級生，（咦？我們現在年紀不小了嗎？）看到的是對未來科技與外星生物的想像，但我們當時不知道的是，這些科幻影集之所以在世界各地吸引廣大影迷歡迎，不只是因為有俊男美女演出加上對未來豐富的想像。更重要的是，這些影集都會觸及人類社會重要的社會議題。從筆者的角度來看，它們都是「諷刺文學」。《星艦迷航記》在半世紀前諷刺的是美國的種族歧視、性別（包含女性與同性戀）歧視，以及在沒有充分證據的情況下指控他人不忠、顛覆、叛國等罪的「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筆者成年之後自稱是個「星艦迷」(trekker)，也是因為喜愛《星艦迷航記》在劇集中討論這麼多政治與社會議題。

《星艦迷航記》是筆者看過二十世紀最好的科幻影集。至於到本世紀，筆者最喜歡的就是本文主題的《星際大爭霸》。這部延續五年的劇集是將20世紀的經典劇集重拍，並且加入更多暗黑的元素。故事的背景是銀河某處有十二個殖民地上的人類，在過去科技進步創造出賽隆人 (Cylons) 這種「機器人」做為人類的奴僕。但後來賽隆人群起反抗人類，與人類經過戰爭之後，二者本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後來賽隆人再度找到方法，攻擊人類的十二個殖民地，幾乎毀滅人類文明。少數倖存的人類，組成一個艦隊，在銀河中一邊躲避賽隆人的追殺，一邊尋找神話中的第十三個殖民地，一個稱為「地球」的應許之地。更可怕的是，因為某種不明原因，有十三個機型的賽隆人竟然在外表與生理功能上與人類完全無異。他們混在人類族群中。其中部分知道自己是賽隆人，並且秘密進行毀滅人類的任務。另外有一些甚至不知道自己不是人類，與人類共同對抗賽隆人。故事的主軸就是人類在賽隆人的追殺，賽隆奸細的破壞與人類自身的矛盾中，嘗試求生存並尋找地球的故事。

這篇文章無意洩漏劇情，也不想討論機器人的演化與智慧。筆者比較有興趣的是劇情中的暗黑政治。劇中提到很多現實中的問題，比如小丑般的政客騙得人民的選票（對，逃難中的人類竟然還是想辦法組成了民主政府），做出錯誤的決策，導致人類被賽隆人捕獲並統治數年才逃離。這個橋段當然是在提醒觀眾，一味討好選民的政治人物不見得對人民真正有好處。劇中還諷刺了一神教。《俠理週報》(Charlie Hebdo) 對於三大一神教與恐怖份子的諷刺，以它受到的的恐怖攻擊，引起人類社會許多反思。本世紀的《星際大爭霸》其實也做了類似的諷刺，只是不若《俠理週報》露骨。在影集中，人類信仰的是多神教，神祇的名稱大多來自現實世界希臘神話的眾神，十二個殖民地的名稱也取自黃道十二宮。但有趣的是，賽隆人信仰的是一神教。賽隆人毀滅人類文明的主要動機，是他們認為人類身上充滿了原罪，而且是有缺陷的物種，所以不值得存活。筆者自己也是地球上三大一神教其中之一的信徒，所以看這部影集頗有所感。我想對於在西方世界中宗教立場相對保守的美國社會，賽隆人的宗教取向也十分具有諷刺性。一神教的信徒認為宇宙中僅有唯一的真神，不信者即非我族類。而這樣的想法，很容易就會引申出賽隆人的想法，就是具有原罪又不信神的人不值得存活。現代人類，已經看過太多藉宗教之名的殺戮。我們想變成賽隆人嗎？

《星際大爭霸》另一個常討論的主題，就是自由與法治的界限。當人類遇到滅族危機，正在進行如同《出埃及記》的旅程時，他們是否要繼續維持原有的價值？流浪中的艦隊，大多是民用船隻，僅依賴一艘戰艦與其上的軍人保護，才能免於賽隆人的屠殺。十二個殖民地毀滅之後，倖存者組成了臨時政府。這個時候，臨時政府還要維持民主體制嗎？艦隊中要使用一般法律還是軍法來維持運作呢？司法可以獨立於臨時政府與軍方的影響嗎？這部暗黑政治諷刺的科幻影集好看之處，就是會不斷地創造出很多兩難的情境，挑戰觀眾，讓觀眾思考，在這樣的情境之下，你是否願意放棄自由、民主、人權、法治這些你可能珍視的價值？放棄可能會有立即的好處，因為你會有快速的決策與安全的保障。但是放棄這些價值之後，人類與賽隆人的差別在哪裡？人類會不會真的變成賽隆人口中不值得存活的種族呢？

本文開頭的引文，就是在其中一個上述情境中出現的。當時臨時政府總統蘿拉‧羅絲琳 (Laura Roslin)，因為艦隊中出現平民的不滿與紛擾，希望軍方能夠出面擔任警察維持秩序的角色。軍方領袖威廉‧阿達瑪 (William Adama) 指揮官此時對總統回答了這句話：「我們把軍與警分開是有道理的。前者對抗國家的敵人，後者做為人民的保母。當軍方身兼二職時，國家的敵人通常就會變成人民」。美國警方是否有不公平執法，或許沒有定論。但是，當警察使用軍事武器與策略對付老百姓，他們就從人民保母的角色變成將人民視為敵人的武裝份子。

佛格森事件後呼籲終止警察殘暴行徑的遊行標語 
作者：ep_jhu  圖片出處：http://goo.gl/zHWqzc

類似的事情不只發生在美國，事實上在很多民主國家都會發生，包括臺灣。2014年太陽花學運中，和平佔領行政院的學生是否觸犯法律，是否違反民主原則，都是台灣司法界與社會可以好好探討的議題。不過，對佔領行政院的民眾施暴的警察，事實上已經放棄人民保母的角色。但是我們的民主政府與社會，仍然無法對那些警察究責。談遠一點，在冷戰的年代，台灣這條所謂「不沈的航空母艦」，就像《星際大爭霸》的躲避賽隆人艦隊一樣，我們也在對抗中國兼併的野心。但在這樣「風雨飄搖」的年代，政府也選擇用軍事統治的方式來安定社會秩序，同時要抓出在你身邊的「匪諜」，就像要抓出跟人類外表相同的賽隆人。國民政府讓軍人擔任警察的角色，跟日本殖民政府對於朝鮮的「武斷統治」，以及對台灣特定地區用軍人與憲兵維持治安的方式，有多少差別呢？那更不用說在韓國光州民主化運動時期，韓國軍方用武力鎮壓要求民主的民眾與軍人。台灣與韓國在冷戰的年代都自稱是民主國家，而且都是美國的盟友，但是號稱全世界最重視民主自由的美國，卻放任國民黨與韓國軍方那樣對待他們的人民。《星際大爭霸》的內容，正好可讓我們反思，這些號稱珍視自由、民主、法治、人權價值的國家，是否為了政治的利益而妥協放棄那些價值。

《星際大爭霸》對於政治黑暗的諷刺，大概很難用這一篇短文完整介紹。讀者如果有興趣，建議您找影片來細細品味。同時，或許也可以從中思考人類社會的問題。

（原文刊載於《洞見國際事務評論網》）